傍晚，一縷縷金黃色的陽光穿過角落的窗，灑進虛掩的辦公室門，在幾盆天竺葵上投下暖黃的影。
辦公室的主人，密云法院綜合審判庭庭長王曉芳，卻無暇享受這片刻的寧靜，她正專注地在電腦上錄寫法律文書。
在審判崗位堅守35年，她審結(jié)了數(shù)千起涉老案件，在密云的山水間，用腳步丈量民情，用真心化解矛盾，一筆一畫寫下了對“黃昏歲月”最深情的告白。那些沉甸甸的榮譽：“北京市先進法官”“北京法院女調(diào)解能手”“首都巾幗志愿者之星”“北京市孝順榜樣”……不過是這份深情最樸素的見證。
“王法官，我給您敬個禮”
“子女在贍養(yǎng)父母這件事上推諉扯皮，是我最不愿看到的。”每當說起張大爺夫婦的案子，王曉芳的語氣里總帶著一絲悵然。
耄耋之年的張大爺，老伴早年患上小腦萎縮，生活不能自理，他自己也年事已高，力不從心，只得將老伴送進敬老院。每月的護理費、醫(yī)藥費壓得兩位老人喘不過氣，可兩個兒子卻互相“踢皮球”，誰也不愿承擔贍養(yǎng)責任。法院一審判決兒子們支付贍養(yǎng)費，可大兒子張先生卻以“無力支付”為由申請再審。
案情并不復雜，從法律層面看，原審判決事實清楚、適用法律正確，駁回申請順理成章。但王曉芳合上案卷時，心里卻想：“如果一駁了之，老人的生活依舊沒有著落，這不是司法該有的溫度。”多次走訪后發(fā)現(xiàn)，張大爺年逾八旬確需贍養(yǎng)，而張先生收入微薄，每日為生計所困。
一邊是八旬老人的生存剛需，一邊是中年兒子的生活困局。王曉芳想到了聯(lián)合司法所、村委會，用“背靠背”調(diào)解的方式，為這家人搭起溝通的橋。
她先對張先生推心置腹：“咱們年齡相仿，都上有老下有小。贍養(yǎng)父母，于情于理于法，都是天經(jīng)地義。咱們都有老的那天，好好善待父母，也是給孩子做個好榜樣。你說你沒錢，就不管了，那將來孩子也這樣對你，你心里啥滋味？”她的聲音溫和卻有力量，字字戳中人心。
轉(zhuǎn)身，她又來到張大爺家，握著老人粗糙的手輕聲寬慰：“大爺，我知道您委屈，作為父母，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那是假話。可您兒子現(xiàn)在確實有難處。您二老有退休金，能不能在贍養(yǎng)費上稍微讓一步？醫(yī)藥費咱們還讓孩子們承擔，平時讓他們多回來看看您，陪您說說話……”
一次次上門，一遍遍勸說，既講清了法律的底線，也紓解了親情的梗阻。她還托村里的干部，給張先生介紹了附近工地的零活，幫他貼補家用。終于，冰封的親情被暖流融化。
當張先生再次走進法庭時，臉上沒了往日的愁云，他雙手捧著撤訴申請，走到王曉芳面前，深深鞠了一躬，然后鄭重地、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敬了一個禮，那是人民群眾對公正的敬畏，更是對一份溫情的感恩。
案件辦結(jié)后，王曉芳凝練經(jīng)驗，創(chuàng)新打造了“1+1+1”調(diào)解機制——由法院主導，厘清法律關系、制定調(diào)解方案；村（居）委會熟悉民情，準確提供當事人的家庭狀況、生活難題等信息；司法所幫助釋法說理、參與調(diào)解。三方合力，實現(xiàn)信息互通、優(yōu)勢互補、聯(lián)動化解，讓涉老糾紛辦理得更暖、更實。
“是您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希望！”
2021年的那個深秋，王曉芳至今難忘。那天，邢大爺?shù)钠夼ハ鄶v扶著走進法院，一進門就泣不成聲。年近六旬的邢大爺因交通事故成了一級傷殘，法院判決肇事司機全責，可對方一貧如洗，拿不出賠償款。癱瘓在床的邢大爺急等著救命錢，女兒為照顧父親辭去工作，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。
得知此事，王曉芳當即決定上門走訪。當她跟著母女倆走進那間低矮的平房時，一股混雜著藥味、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。邢大爺蜷縮在靠窗的床上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，枯瘦的手臂和腿上滿是褥瘡?？吹接腥诉M來，他艱難地喘了口氣，喉嚨里發(fā)出微弱的呻吟。妻子坐在床邊，一邊抹淚一邊給他掖了掖被子：“他這病一天也離不開人，藥也斷不起……”
“大姐，您放心，我?guī)湍銈兿朕k法！”王曉芳的聲音帶著哽咽，卻異常堅定。她當即決定啟動司法救助“綠色通道”，把辦案窗口“搬”到了邢大爺?shù)拇睬埃自诘厣嫌涗浶畔?、整理材料；跑遍了相關部門，協(xié)調(diào)證明文件，聯(lián)系醫(yī)院醫(yī)生……一次次向上級法院匯報情況，字里行間都是對這個家庭的牽掛。
那段時間，她的身影穿梭在法院、醫(yī)院、相關部門和邢大爺家之間，像一位不知疲倦的信使，把希望一點點送進這個瀕臨絕望的家庭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，在她的努力下，聯(lián)合司法救助程序順利啟動，救助金及時發(fā)放到位。拿到救助金的那天，邢大爺?shù)钠拮游罩鯐苑嫉氖?，哭得說不出話。不停沖她豎大拇指，“感謝黨和法院，感謝王法官，是您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希望！”
幾個月后，王曉芳再次回訪。邢大爺身上的褥瘡已經(jīng)愈合，氣色好了很多，妻子正給她喂飯，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?？吹酵鯐苑?，邢大爺眼睛一亮，含糊不清地說：“王法官，你來了……”那束重新燃起的光，照亮了整個房間，也照亮了王曉芳的心。
在她的推動下，密云法院綜合審判庭開通了涉老司法救助“綠色通道”，加快審查審批，及時發(fā)放司法救助金；啟動國家司法救助與社會救助銜接機制，共同研究落實多元幫扶措施；建立“司法救助+心理疏導”及常態(tài)化回訪機制，將人文關懷融入司法全程，為老年人的晚年加上一道“司法安全鎖”。
讓法律，被看見也被聽見
王老太太的案子，是王曉芳心中最深的遺憾。
那時，老太太病重臥床，生命垂危，老伴雙目失明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。六個子女各有各的理由，沒人愿意照料二老，無奈之下，老兩口只能把兒女告上法庭。王曉芳了解到，平時只有二兒子時常照顧，還因贍養(yǎng)問題與妻子爭執(zhí)，近來也少了蹤影。
考慮到老人的特殊情況，王曉芳決定將庭審地點定在老人病榻旁。她要讓子女們親眼看看父母的模樣，讓法律在親情面前，更有溫度和力量。
開庭那天，村民們聞訊趕來，平時冷清的小院熱鬧起來。小院里的樹葉落了一地，秋風吹過，沙沙作響，像是在嘆息。王老太太躺在靠窗的土炕上，枯槁的手搭在被子上，眼皮都難睜開，胸口輕微的起伏著。
六個子女陸續(xù)走進小院，看到母親奄奄一息的模樣，有人沉默，有人啜泣，還有人低著頭，臉上滿是愧疚。庭審在小院里開始，王曉芳坐在臨時搭起的“審判席”上，沒有嚴厲的斥責，只有溫和卻有力的發(fā)問：“你們小時候，母親是怎么照顧你們的？你們生病時，是誰徹夜守在床邊？現(xiàn)在她老了，走不動了，你們是怎么做的？”
每一個問題，都像一記重錘，敲在子女們的心上。庭審持續(xù)了兩個多小時，王曉芳一邊釋法明理，一邊動之以情、曉之以理，村民們也在一旁勸說。最終，六個子女達成了贍養(yǎng)協(xié)議，紛紛表示會輪流照顧父母。
可誰也沒想到，就在庭審結(jié)束的第二天，王老太太安詳?shù)仉x開了人世。得知消息的那一刻，王曉芳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，眼淚無聲地滑落。她總在想，如果自己能再快一點、如果調(diào)解能再早一點，老太太是不是就能多享幾天兒女繞膝的福氣？
這份遺憾，成了她前行的動力。為了讓更多老人不再留有遺憾，王曉芳聚焦“農(nóng)村老人贍養(yǎng)”這一痛點，推動建立了“審理、教育、宣傳”一體化審判模式。她把“法庭”搬到田間地頭、農(nóng)家小院，讓最直觀的庭審成為最生動的法治課堂。村民們圍坐在一起，看著身邊人的案例，聽著法官的講解，法律不再是書本上冰冷的文字，而是看得見、聽得懂、用得上的準則。“辦理一案、教育一片”，她用這樣的方式，讓孝老愛親的傳統(tǒng)美德扎根人心，讓法律的溫暖傳遍密云的每一個角落。
法槌起落間，三十五載春秋悄然走過。曾經(jīng)烏黑的鬢發(fā)，如今已染成霜白；曾經(jīng)光滑的眼角，如今已刻滿細密的皺紋?？赏鯐苑夹闹械哪欠莩嘧又?，從未冷卻。
她常說，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，每一位老人的晚年，都值得被溫柔以待。35年里，她用專業(yè)的法律素養(yǎng)，守護著司法的公正；用滾燙的真情實感，溫暖著老人的心田。她就像一束永不熄滅的暖光，穿過歲月的風塵，照進現(xiàn)實的角落，照亮了一個個黃昏的歸途。
窗臺的天竺葵依舊繁茂，在陽光的照耀下，葉片上的暖影晃動，就像她守護的那些“晚晴”歲月，在法治的溫情里，愈發(fā)溫暖、明亮。而王曉芳的故事，還在繼續(xù)——在密云的山山水水間，在那些需要被守護的黃昏里，她用堅守與溫情，續(xù)寫著那封寫給“黃昏”的最長情書。
供稿：北京密云法院
文字：張琪瑤程伊西 孫浩淼
